首页 >现代言情> 爱无可宿>第11章

第11章

为了买票,他去车站排了一整天的队,整整十个小时,他不吃不喝,站在原地未能挪动半步。因为想回家的人太多,车票太少,七天预售期内的车票已被抢购一空,大家都在预先排队等着售票窗口在次日凌晨发售第八天的车票。排队的队伍在警察的指挥下,从售票窗口处依次排出,像一条长蛇一样在广场上盘了许多圈,然后拖着一条一眼望不见头的长尾巴,一动不动。排队的人各显神通,有的准备好了零食泡面,板凳马扎,有的看报纸打游戏,打发着无聊的时间。
赵如果挤在队伍中,提防着在近处游荡的人,警惕他们趁自己不注意插入前面的队伍中。一天之中有好几起因为插队打架的事发生,归家心切,大家在火车票面前,露出了人的本性。
晚上七点,苏小爱来车站广场上找他,因为她没有手机,所以只好从排头开始挨个去找。她看得眼睛都花了才看到他,他身上的衣服穿得并不厚实,脸色冻得发青,幸好队伍挤得很近,他才没有浑身哆嗦。
她在离他两米外的隔离带便朝他挥手吆喝,很奇怪的是,她就连这时也不愿意喊出他的名字,只是用喂或者嘿代替。
赵如果看到了她,大声喊着:“苏小爱!”
她高兴地征求了在一旁的警察同意,越过隔离带走过来。
“苏小爱,我肚子饿了。”
“你把围巾先围上,我去给你买包子。”
她解下自己脖子上的那条紫色围巾递到赵如果手里,转身走了。不一会儿,她双手捧着四个热腾腾的包子跑过来,塞到他手里。
“快吃吧。”她望了望前面数不清望不尽的茫茫人海,神色有些悲观。
“那得排多久啊?”
“只要能买到票,排多久都值得。”赵如果脸上神情坚毅,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。
“你明天还要上班,换我来排吧,你早点回去休息。”
“不,晚上外面很冷,你扛不住的。”
“天桥下我都呆过,我扛得住,再说这里人多,我不怕。”
“那你得多穿几件衣服。”
“我已经穿得够多了,不信你摸摸看。”
赵如果和她换了一下位,在她面前吃完了包子,打了几个饱嗝,交代了她一些注意事项,回头回去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他把早饭送到车站广场上给苏小爱。她面容憔悴,疲惫不堪,看得赵如果心里不是滋味。
时间到了早上八点,车站开始预售第七天的火车票,售票窗口前乱作一团,许多没有排队的人趁乱挤进队伍去抢票,警察吼得喉咙冒烟,竟没有人听劝,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队伍往前的移动速度,慢得就像一只毛毛虫,后面的人开始焦躁不安,吊着嗓子一边骂一边推搡。队形就像一只蚯蚓一样左右摇摆,不时有人被挤出队伍,场面有些混乱。
十五分钟不到,高音喇叭里开始反复播放重要通告:各位旅客请注意,未来七天内发往Y,G,C省方向的列车车票已售完。苦等了一天一夜归心似箭的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终于忍无可忍,大声骂娘,人群骚动不安。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这时拿着扩音器沿着队伍好言相劝,安抚民心,要大家稍安勿躁,票少人多,每年总有一部分人回不了家。有人气不过,抱怨说富人坐飞机,有钱人买高价票,只有穷人排队也买不到票,买票的和票贩子勾结,十五分钟不到就把票卖完了。越说越气,这些人和工作人员吵得脸红脖子粗,没有文化干惯粗活的打工仔一激动就有些粗鲁,他们只要回家的车票,谁来解释都不顶用。三五个穿制服的人上前来,要他们稍安勿躁,劝他们要么回家睡觉,要么继续排队,等明天早上预售第八天的票,如果不听劝告,执意扰乱公共秩序,今年就别想回家过年了。现在是和谐社会,没有人敢无理取闹,大家唠叨唠,胸口的那口气顺下去后,无奈叹气,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去了。
看这形势,即便是再排二十四小时也很难买得到票,此路不通,赵如果摇摇头,茫然地望了望排在自己前面那片黑压压的人群,心里纳闷,明知道买到票的希望渺小,为什么他们仍然这么坚定执着?或许是家人的期盼给了他们无穷的动力。
“你不打算回家了吗?”苏小爱不解地看着赵如果。
赵如果的目光坚毅:“回,一定要回。”
“那车票怎么办?”
“再想想其他办法。”
“还有什么办法?”
赵如果掏出手机,打了个电话。这个电话号码是同事三天前抄给他的,这个人据说是个无所不能的票贩子,真是因为他对客人有求必应,所以他的电话比热线还难打。
赵如果连续拨打了三次,票贩子的电话都忙线。他把电话交给苏小爱,叮嘱说:“你每隔一分钟就拨打一次这个电话号码,如果打通了,你就告诉他,我们要两张开往S省的火车票,不管车次,席别,在S省的哪一个站下车。”
这样无理的要求,只有苏小爱才能傻傻地为他去做,她拨了一上午,电话终于通了。那人说票有的是,主要看你能不能开得起价,到S省的票原价250,现在涨到500了,而且依然很抢手,你要是迟疑,连无坐票都没有了。苏小爱算了一下,两张票就要1000块,她不敢擅自做主,等赵如果回来再和那人联系时,到S省的票已经被抢光了。
眼看着时间很快过去,火车站已经开始预售大年三十的车票了,飞机票太贵,汽车票又要在中途多次中转,路上起码折腾三四天,他急得吃不下睡不好。听说网上有很多转卖车票的信息,他连夜去找了个网吧通夜查找,打了无数个电话,结果绝大多数都是票贩子,而且都没有票。
皇天不负苦心人,赵如果在凌晨打通了一个票贩子的电话,那人说他正好有两张腊月28开往S省的车票。赵如果喜出望外,立刻答应以双倍的价钱去买。当他按照约定时间做了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到N市远郊的一处居民楼下和票贩子接头时,票贩子拿出了两张腊月28开往S省的临时列车的无座车票,开口要价一千。
赵如果把粉红的车票拿在手里,爱不释手,还想和他讲讲价钱:“大哥,这是临客的票啊,而且还没有座位,一千块是不是太多了。”
那人板着脸把票从他手里抢过去:“你要嫌多就别买了。”说完后他又接了个电话:“喂,嘿,是的,到S省的啊?只剩腊月28的两张了,对,无座,两张总共1000块。什么?不容易?我们也不容易啊。你想要马上来取,晚了我就卖别人了。”
赵如果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,咬一咬牙,为了回家,掏出钱包里所有的钱,凑够了一千块,拉着那人道:“大哥,好了,我买。”
“这就对了嘛,辛苦了一年,谁都盼着回家和家人团聚,钱是很重要,那也没有亲情重要。”那人借过钱,点了数,张口和赵如果说了几句笑话,临走时祝他一路顺风。
赵如果揣着这两张票,如获至宝,一手紧紧捂着口袋,生怕它们长了翅膀飞掉。到S省的临客列车,全程需要行驶48个小时,他屈指一算,等他到家时,正好大年初一。他舒了口气,在回去的公交车上闭目养神,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,他感到很幸福,同时也突然发觉,自己原来是这么容易满足。
为了庆祝赵如果顺利买到车票,苏小爱准备了一桌酒菜。赵如果心情大好,自斟自饮,苏小爱不会喝酒,倒了半杯雪碧,两人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吃饭,话也不多,屋里的空气沉闷乏味。
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
“有酒有菜,说什么话?”
“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说话啊。”
“你又不喝酒,我哪里来的话说?”
苏小爱倒掉了杯中的雪碧,往里面倒了一点白酒:“我没喝过,我试试看能不能喝,要是不能喝你别怪我。”
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,烈酒入喉,辣得她直咳嗽。赵如果见她呛得满脸通红,问她到底行不行。她半天缓过气来,拍着胸口,夹了一口菜吃下去,坚持说:“还可以。”
赵如果端起酒杯要敬她酒:“苏小爱,我敬你。我已经向老板请了假,今年春节我带你回家。从今天开始,你就是我名义上的女朋友。”
苏小爱认真地看着他,摇着头说:“不,我不要这个名,我只负责帮你回家敷衍你妈妈。”
“苏小爱,我几次相亲失败都是因为你,所以你应该负这个责任。”
“我先声明,能帮的我尽量帮你,我身上有这个病,到你家后,你应该凡事有个分寸。”
“苏小爱,你把我赵如果当成什么人了?即便是你没有这个病,我也不会仗着在自己的地盘上,强人所难。我做这些全是为了哄我吗开心,我赵如果虽然没能出人头地,但是也不至于饥不择食,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,我到现在还相信爱情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“你放心,你帮我过了这一关,我会在金钱上补偿你的,就当是我出钱租你。”
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,赵如果心情激动,白天总计划着回家的日程安排,寻思着给爸妈买的礼物,晚上一睡着就梦见坐火车,但是总是不顺利,不是车票丢了就是火车只顾响但是就是不开动。
他自己新买了一套西装,给爸爸买了一件羊毛衫,给妈妈买了一条围巾和一顶羊毛线帽,买了一些N市的特产,买了治爸爸头痛病的西药,买了治妈妈风湿病的贴膏,大大小小零零碎碎装了满满一大箱子。他还嫌不够,再买了两只大蛇皮口袋,把王小飞搬走时留下的几口锅,两床棉被,自己穿旧了的几件棉衣,一股脑塞了进去,准备一起带回去。
他收拾着大件,苏小爱帮他准备着小件,她去小商品市场进货时,总是留心给他捎回来一些小礼物。针线包,樟脑球,发夹,头花,银耳环,玉镯子,五花八门,应有尽有。苏小爱全心全意地帮他准备着一切,使他省心不少。零钱,火车上的吃食,可以折叠的马扎,充满电的两块手机电池…,这些出门前必须准备好的东西,在他想到的时候,苏小爱已经帮他做好了。
尽管做了充分的准备,出门当天,还是麻烦不断。
出发的当天,他们一人拖着一只行李箱,背上背着一只超大的蛇皮口袋,走在行人中间,被不停地绊得东倒西歪,不多久就浑身冒汗,苦不堪言。
平日里半个小时的车程,这天由于半路上农民工讨薪赌道,公交车足足花了一个小时。等他们赶到火车站时,他们所乘坐的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。
赵如果急得直跳,拉着箱子背着袋子通过安检后拼命往检票口跑,等他火急火燎地到了检票口,回头一看发觉苏小爱跟丢了。眼看还有十五分钟就停止检票,他硬着头皮拖着箱子又往回跑去找苏小爱。原来她在过安检时被检查出蛇皮口袋里有一把菜刀,于是工作人员把袋子扣下来打开,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找那把菜刀。菜刀找出来后,工作人员催着她赶快把东西装回去再过一次安检。瘦弱的苏小爱一个人反复折腾着这只超大的蛇皮袋,累得满头大汗,急得直哭。赵如果过来大声训她为什么这么慢,车子再过十分钟就要停止检票了,说着拖着地上的蛇皮口袋拼命往检票口飞奔。
检票后他们拖着行李跑向站台,赵如果只顾自己往前跑,苏小爱一个人伺候着一只箱沉重的箱子和一只大口袋,累得手脚发软,喘着大气朝他挥手,让他等一等。
“我跑不动了。”
她停下了脚步,决定喘口气再跑,不料被从身后急急忙忙冲过来的一个背着大包的农民工撞倒。农民工嘴里叼着一张火车票,像运动员一样矫健地冲向终点。
赵如果回头见苏小爱趴在地上,头发散乱,双手撑着地面像爬起来。她摔得不轻,就连爬起来都很吃力。他不顾一切地放下手中的行李,朝她跑过去,将她扶起:“苏小爱,你没事吧。”
苏小爱紧咬着牙,双手抚着自己的膝盖:“我没事,快上车去吧,不然要迟到了。”他帮苏小爱把行李拖到车门口去,这时站台上已经没有乘客,站在车门口检票的乘务员催他们加快速度。
他苏小爱和她的行李送上了车,然后回头去搬自己的。他心里着急,手上使劲地拖着箱子和袋子往前狂奔,突然听到嘭地一声,蛇皮口袋被拉开了一道大口子,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。这时站台上的铃声急促地想起,乘务员已经收起了号牌走进了车厢,赵如果急得直哭,把箱子放在一边,连滚带爬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东西。
等他怀里抱着蛇皮口袋拖着箱子狼狈不堪地钻进车门,车门咣当一声关上时,车底传来一声制动的排气声,火车缓缓开动。他看着窗外的景物慢慢往后移动,确认自己已经在车厢里了,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着地,整个人突然累得瘫软在地。
车厢里挤满了人,闹哄哄的一片,小孩的哭声,放行李,打开水上厕所的人的吆喝声混在一起,整个车厢就像一锅烧开的水。
赵如果想往前挪一点地方,不料稍用力一挤,力道就被反弹回来,老远就有人在骂:“挤什么挤,有毛病啊?”赵如果一下被抵在车门上,动弹不得。他踮着脚往里面望了望,只见黑压压一片全是脑袋,座位上的人像换一个脚位都困难,买站票的人前后左右都被人挤着,站着睡觉也不担心倒。
“苏小爱,苏小爱。”
赵如果在车门口没有看到苏小爱,但是又不能带着两件行李往里挤去找她,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喊她的名字。
“我在这里,我在这里。”
他从众人的腿缝中听到苏小爱细小的声音在回答,竭尽全力顺着墙挤过去,一边挤一边给旁边的人说好话:“劳驾让一下,劳驾让一下。”
他的客气被人认作是一种软弱,旁边的人冲他发火,故意肘击他的腮帮子:“挤什么挤?你呆在门口还嫌不凉快,操蛋。”
他忍住气,不和别人一般见识,只顾往前挤。
苏小爱一上车后,一手抓一件大行李把过道塞得满满的,后面上来的人急得骂娘,不停地把她往里推。她最后被挤到洗手池边放垃圾桶的一块小空间里,一手扶着墙,一手护着袋子,单凭一只脚支撑着身体的重量,另一只脚因为没地方放,缩到垃圾桶后面去了,前面的人不停地挤她,使她的身体往后倾斜,腰部已经抵在了坚硬的水池边上。
弱小的苏小爱被这么欺负,她却一味忍让,令赵如果心里很不舒服,他气急了,这些没文化没素质的农民工,一点公德心都没有,怎么忍心把一个小女孩挤成这样。他用力一推,试图开辟出一条通路,旁边的人回敬了他一肘,他太阳穴上中了一招,眼冒金星。
“喂,你小心点,挤什么啊?踩到我脚了。”那人倒打一钉耙,赵如果终于火了,一拳朝那人脸上打过去。
“中国人多,多半是你这样的废物,所以坐火车才挤。你要想坐车不挤,火葬场的车就不挤。”
那人哎哟了一声,大吼道:“他妈的,你还敢打老子,你活腻了。”他一拳回敬给赵如果,打掉了赵如果的眼镜,接着四五只手中半空中向赵如果飞来,打得赵如果直往地上趴。原来和那人同路的人有四个,四个人一起在外面打工,互相团结,不但不受人欺负,偶尔还欺负别人。
赵如果这下撞在他们手里,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,反正有理在先,饱以老拳。赵如果直往地下趴,不料那四人余怒未消,伸着脚踹他,痛得他哇哇大叫。
苏小爱见赵如果被打,不顾一切地哭着要过去,人群这时为她让出了一条通道,她顺利地来到赵如果身边,拿出纸巾捧起他的脸。
“你们凭什么打人?”
“有谁看见打人了?不就是太挤了踩了几脚嘛,谁叫车这么挤呢?你应该去找火车站,问他们为什么要卖这么多票。”
“你没事吧?”苏小爱问赵如果。
赵如果心里吃下了这个哑巴亏,看着苏小爱关切的眼神,丝毫没有在意自己刚才的处境,心里过意不去:“我没事,苏小爱,我跟你换一个位置,你到车门边去,你那边太挤了。”
“我不怕,我能忍。”
“可是我不忍心,你不会后悔跟我回家吧?这才是开始,我们还要在这里呆两天两夜。”
“那也没办法啊,辛苦一点能回家,已经很不容易了。头一天会挤一点,中间有人下车后就会轻松了。”
“苏小爱,你凡事都看的那么淡,你是大智若愚还是早已习惯?”
“我已经变得容易满足了,得到的多不一定会有幸福。”
“你不一样,你那个病,说不定哪天发作了,你得到的再多,也没机会享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