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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

他听着著名主持人在台上插科打诨,王小飞不时配合地讲几个荤段子,助长大家的酒兴。赵如果一人喝着闷酒,他心里不断重复着桌子上这瓶茅台酒的价格,想着自己每喝一口值多少钱,自己喝多少才算赚。他喝了很多,这酒入口绵软,入喉后余香未消,让人回味无穷。
拜了天地,喝了交杯酒,王小飞醉了,拉着他老婆要去进洞房。宾客们只顾着起哄,喝酒,听乐队演奏,等着主持人公布现场抽奖的结果。王小飞是三代单传的独子,他老婆也是亿万富翁的千金,婚礼现场摆了五十桌,幸运奖特等奖是一辆小汽车,连尾奖都是一床上好的毛毯。
赵如果的命不好,他只配抽到尾奖。
当主持人在台上叫到了他的名字时,他醉得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,站起来摇晃不定,主持人把一包毛毯塞到他怀里。
曲终人散。
酒筵散后,大家各自回家,大雪依旧纷扬直下,酒店门外停车场里冒着热气,引擎轰鸣,一辆辆豪车从出口鱼贯而出。
赵如果醉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,大厅里开着空调,很暖和,所以他睡得很熟。服务员要下班了,下班前,他们得把值钱的东西都收罗一遍。
“先生,你醒醒,该走了。”
赵如果没有理会。
他们使劲再推:“你好,我们要清场了。”
赵如果还是不理会。
他们干脆把赵如果屁股下的凳子一蹬,在他耳边大声吼道:“喂,时间到了,你该走了,要不然没公交车了。”
赵如果一听没车了,警觉地抬起头,突然感觉天旋地转,一头又往桌上趴去,狂吐不已。吐完之后,他感觉好受多了,站起来,把桌上剩下的一包中华烟塞进口袋里,再把那瓶喝了一半的茅台酒拎在手上,踉跄地往门口走。
回到大街上时,路边的乞丐都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了,雪下得正紧,风刮得正烈,赵如果衣衫不整,醉不成欢,深一脚浅一脚,歪歪扭扭,孤孤单单地走在大街上。飞驰而过的汽车卷起污水和冰渣,打在他脸上,他不理不睬。
游子的心,永远在回家的路上。
这凄冷的夜,冰冷的街,安静的城,孤单的心,组成一幅何等煽情的画。
四肢被冻得麻木,仅凭双腿不停地前后开合,他走了很久的路,这一路,风雪盈途。耳边偶尔会驶过一辆晚归的电动车,车上的情侣情意绵绵,卿卿我我,车轮擦着地表的声音,诉说着归家的急迫。赵如果的心随着夜深人静,冷了许多,冷风肆虐,未能吹散他醉意,反而使他半醉半醒,纠结万分。他想最彻底一点,忘记寒冷,忘记苦闷,忘记现实生活。哪怕是在这冰冷的夜里醉着死去,他也认为值得,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最后一簇火焰,温暖照亮她的眼睛,使她看到外婆家温暖的壁炉,喷香的烤鹅。
为了驱寒,他每走几步都要停下片刻,仰头喝两口酒。
一阵嬉笑声由远而近,一位并不高大魁梧的父亲,骑着一辆半新的电动自行车,雨衣下面罩着两个不安分的小脑袋。妈妈和儿子在雨衣下面有说有笑,就像小鸡仔躲在母鸡翅膀下取暖,那场景是那么和谐融洽,一家人幸福的欢笑声足以融化沿途的冰雪。
孩子用调皮的声音说:“爸爸,我希望这雪在明天上午前不要化,我做完作业要去公园里玩。”
爸爸肯定地回答:“爸爸说了它不会化就不会化,因为我跟老天爷打过电话,哈哈。”
孩子乐得在车上左右晃着:“爸爸,你是封建迷信。”
妈妈原本一言不发,这时感觉车子有些不稳,提醒爸爸:“小心骑车,路上很滑。”
那位平凡的爸爸,他或许在旁人眼里并不算成功,地位也有些低下,但是他骑着这辆电动车,承载着整个家,在妻子和孩子的眼里,他永远是那么伟大。
家。
他脑子里突然闪出这个字,凝固的血液突然升温,就要沸腾。酒精灼烧着他的胃,使他眼界模糊,头脑不灵。他醉酒未遂,反而让内心深处的伤口被刺痛,这种无边无际的痛感就像这黑夜,这风雪,这城市,挤压着他,淹没着他,他呼吸艰难,每向前一步都要用尽全力。
哇地一声,他抱着肚子弯腰呕吐,胃部一阵痉挛,他痛得缩成一团,薄棉袄早已被冻透,就像穿着一层报纸在身上。晚上吃的东西全都被吐了出来,胃里还能吐出来的,就是胆汁。
他觉得嘴里很苦,身上很冷,心里很累,他无力的睁着双眼,凄然之间,不禁潸然泪下。
人生最真的是苦味,若是能挨到苦尽甘来,那也是日薄西山了。
他半生浮沉,都在为家,为爱而奔波劳苦,他希望能在有生之年,走完回家的路。
这时,他累了,眼前的皑皑白雪竟被他当成了厚厚的棉被,他铺开抱在怀里的毯子,幸福地躺了下去。
苏小爱回家之后,没有看到赵如果,她记得他今天去参加王小飞的婚礼了,或许是婚礼精彩得令他流连忘返了吧,也或许他交了桃花运,碰上了心上人,这时正在风花雪月也说不准。
一个多月的时间,苏小爱靠摆小摊来养活自己,她趁赵如果不在,把所有的钱拿出来数了一数,总共六百块。她把其中的五百块单独拿了出来放在枕头底下,这是她欠赵如果的,如果有一天他再发了疯撵她走,她就把这五百块拿出来还他,然后再也不回来。她的命是赵如果花五百块买回来的,她随时随地可以赎回。
她不确定赵如果最终会是好人还是坏人,她不由自主地想知道这个答案,所以想继续呆在这里。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心愿,她希望善良的人不要再被欺骗,比如她自己,比如赵如果。
剩下的一百块,她放在钱包里,打算在赵如果回家前的小年夜,买点菜,买点酒,提前和他一起庆祝过年。
桌上的脑中指到了十一点,窗外雪花飞舞,玻璃内侧蒙上了一层水雾,苏小爱呆呆地坐在桌前,赵如果还没有回来,她隐隐有些担心。
她试着打个电话给他,不料他竟然在早上出门前把电话忘在了床头柜上。随着座机电话听筒里传出长长的嘟音,一首回家的音乐铃声响了起来,悠扬的乐曲在清寂的小屋婉转流淌,听得苏小爱出了神。她的眼睛有些湿润,紧张地挂掉了电话。
赵如果的手机里仍然唱着回家,苏小爱赶紧起身过去,抓起电话,在闪动不止的屏幕上,看到了来电显示:爸爸。
她木木地听着手机唱完了两遍回家,不敢帮他按下接听键。
等了约一分钟,回家的歌声再次响起。那是远方的父母呼唤游子归来的歌声,他年迈的父亲擎着电话,深望着夜空,面带沧桑,目含感伤,不安地等待着电话那头传来儿子那熟悉的声音。
苏小爱忐忑不安地按下了接听键,打电话的是他妈妈。
“喂,如果!”
迫急的声音嘶哑而苍老,苏小爱听得心酸。
“他不在。”
“你是谁?你是他女朋友吗?你叫什么名字,孩子?”
他妈听出来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子,激动不已,迫不及待地追问一切。
苏小爱知道他妈误会了,但是为了不让这苍老的声音受到打击而雪上加霜,她回答说:“阿姨,我叫苏小爱。”
“你叫小爱,对吗?”
“嗯。”
“小爱,如果怎么没有提起过你?你们刚认识不久吧?”
“嗯。”
“他怎么还不回来?N市现在冷吗?”
“他去参加朋友的婚礼了,现在N市下着大雪。”
他妈急了:“都十一点了怎么还没回来啊,下大雪的天在外面,会不会出什么意外?小爱,你赶快去找他回来吧。”
苏小爱迟疑了一下,没有说话。他妈急坏了:“小爱,小爱,你说话啊。”
“哦,我在拿伞,我马上出去。”
为了让一个远在几千里外的老妈妈放心,她决定冒着风雪出去帮她找回深夜未归的儿子。她心里很纠结,这么黑,这么冷的夜,这么大,这么乱的城,她应该去哪里找他,万一他正在和别人谈情说爱,成功近在咫尺,自己的突然出现会不会破坏他的美事。
风很大,吹得她像一只秋叶在枝头打颤。
她被路上的一个什么东西绊倒,手中的伞往前飞去,她的身体扑在了一个冰冷的物体上。
她看清那是一个人,真是赵如果。
她身上的热量随即传递到他身上,他感觉到了一丝温暖,轻轻蠕动着身躯,浑身酒气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苏小爱用尽全力把他扶起,他双腿无力,像山一样再次把苏小爱压垮在地。
他浑身湿透了,发着抖,脸色发青,嘴唇发紫,吓得苏小爱不顾一切,用自己娇小的身体将他扶起来,一步一挪地往回走。
苏小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把他顶进房门。他冻得缩成一团,抱着苏小爱取暖,双手紧紧抓着她不放,和她一起滚在了地板上。
“你放开我,你想干什么。”苏小爱怕他借酒施暴,用力想推开他。
“我这是在哪里?”
“你到家了,我是苏小爱,你放开我,你难道不怕我把脏病传染给你吗?”
“我知道你是苏小爱,我冷,你抱着我。”
“不行,你休想乱来,你再不放开,我就要咬你了。”
苏小爱挣扎不开他,亮出长长的指甲用力往他脖子上掐。
锋利的指甲在他脖子上留下了深深的凹印,鲜血直流。他感觉痛,松开手,使她得以逃脱。
苏小爱吓得脸色发白,见他蜷在地上,全身湿漉漉的,不停地哆嗦,连忙找了一条毛毯给他裹在身上,把房间里的空调开到最大。
第二天早上,赵如果睁开眼睛,只见苏小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站在自己面前。她的神情安详,目光温柔,嘴角微微上扬,似笑非笑,充满和善和爱抚。赵如果奇怪苏小爱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,她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贴心照顾的小孩,擅自付出母爱。
“你的胃里空空的,需要喝点稠粥。”
赵如果疑惑地看着她,心里总感觉有些不踏实。
“苏小爱,你昨天到底对我做了什么?”
苏小爱一脸不解,反问道:“你难道忘了你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什么吗?”
“我做了什么?”赵如果紧张不安,心里生怕自己酒后做了什么错事,努力回忆着昨晚所发生的事。
“你去参加王小飞的婚礼,喝醉了酒,在回来的路上倒在地上睡着了。”
“我想起来了,是你救了我,对不对?”
“不是我救了你,是你妈妈打电话来找你,你不在,她让我帮她去找你回来,应该是你妈妈救了你。”
“如果没有你,我昨天可能就冻死在外面了,苏小爱,我救过你一命,你又救过我一命,我们一命抵一命,我们互不相欠了。”
苏小爱笑而不语。
赵如果摸着脖子上的指甲印,似乎又想到了什么:“苏小爱,你别骗我,你救我回来之后,我对你做过什么吗?我脖子上的指甲印是从哪里来的?”
苏小爱支吾着:“这,这是我……”
“你,你怎么啦?你说啊。”
“是我掐的。”
赵如果吓得脸色铁青:“苏小爱,你想害死我啊?这下完了,这样我岂不被你传染了。”
“这不怪我,当时你死死缠着我,我无法挣脱,只能用指甲掐你。”
“怎么可能?我知道你有脏病,我躲你都来不及,我怎么会缠着你?”
“你说你怕冷。”
赵如果心里一颤,想起自己昨天抱着苏小爱取暖的情景,又想起自己做的那个难以启齿的梦。
被苏小爱救回来后,他裹着一条毛毯躺在地上睡着了,他梦见他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,电话是他妈打来的。他听出来,他妈的声音苍老了许多,心里一阵酸楚。
“如果,你怎么才回来,现在都十二点了,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啊。”
“妈,我知道了,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?”
“今天都腊月20了,回来的车票买好了吗?妈今天很高兴,小爱都跟我说了,今年你要带她回家来吧?”
“妈,你在说什么啊?苏小爱她不是我女朋友。”
“如果,你别瞒着妈了,妈盼这一天都盼了五年了,我听得出来,小爱是个好女孩,你要好好待她,这么晚了你让她一个人在家不好,你以后要早点回去陪她。”
“妈,我都说了她不是。”
“如果,你想把妈气死才行吗?”
“妈,你要保重好身体,别操我的心。”
“我就你这一个儿子,我不操你的心我操谁的心去?你这么不争气,30岁的人了还不成家立业,碰到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不珍惜,你到底想要什么?我先把话说在前面,如果你今年不把小爱带回来,我就不让你进屋。”
他妈生气地挂掉了电话,吓得孝子赵如果坐立不安。他爸接着打电话来,说他妈刚才被他气得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,摔在了地上。
赵如果急得对着电话喊了一声妈,嚎啕大哭。
哭完之后,他转过身去,苏小爱认真地看着他。这让他很难为情,苏小爱看到了一个脆弱的赵如果,她现在的眼神或许是在可怜他。
“苏小爱,你对我妈说过什么?”
“她误会了我,我只是顺着她的意思,对她说了一个善意的谎,我说我就是你要带回家的女朋友。”
“既然这样,那你春节跟我回家,把这个谎圆下去,不然我妈要有个三长两短,我跟你没完。”
苏小爱不接受他的胁迫,断然拒绝说:“我不去。”她以为赵如果会大发雷霆,没想到他竟然默不作声,突然哭了起来,他抽噎着,低下头,不让她看到他流泪的脸。
苏小爱虽然心里同情他,但是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主意,她转身想走开。
赵如果一把拉住了她,恳求道:“我求你。”
苏小爱刚一回头,只见赵如果噗通跪下,面颊上满是泪水。
“你起来,男儿膝下有黄金,你起来再说。”
“你如果不答应我就不起来。”
苏小爱犹豫再三,点点头道:“好吧。”
赵如果记得这只是一个梦,在苏小爱面前,他需要隐藏自己艰难的处境,因为在他看来,他还没有可怜到像苏小爱那样流落街头的地步。
但是苏小爱告诉他,这不是一个梦,而是他醉酒之后的原形毕露。
“苏小爱,我那时就喝醉了神志不清才那样说,你大可不必当真。”
“可是你妈妈给你下的可是死命令。”
“我可以出钱临时租一个女孩回去充数。”
“可是你妈妈点名要你带苏小爱回去。”
“我让她临时把名字改成苏小爱。”
“可是只有真正的苏小爱才了解你在N市的生活,才能在你妈妈面前装得天衣无缝。”
“苏小爱,我不能带你回去,因为你的那个病很不适合。”
苏小爱装着无所谓地点头笑着:“无所谓,我反正无家可归。”
“苏小爱,你别骗我,你真的是无家可归吗?”
“我为什么要骗你,这么久以来,你见过我给外人打过电话吗?”
赵如果想了想,的确如此,苏小爱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小摊,她的顾客还有就是赵如果,她好像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,她不想家,不想过往,每天重复着简单的生活,无欲无求,似乎也无忧无虑。但是她清澈的眼眸里不时流露出别样的伤感,这让她的伪装露了破绽,他猜测她一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,所以她才想把它们忘得这么彻底。她愈是想忘记,回忆越是在她精神脆弱的时候来袭。
他对她充满同情:“那好吧,只要你不嫌弃山高路远,我就带你回家。”
对赵如果来说,下了回家的决心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步,离成行还有遥远的路。每一年春节都会有亿万远在他乡的打工者要回家和家人团圆,春运期间,火车票一票难求。这时赵如果和家的距离,仅仅是一张车票的距离。